【藕饼】宜室宜家（11）
久违了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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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始天尊指点四时，星辰如棋落于天地乾坤，此升彼落，各安其时。
那日天尊座下扫洒童子持了嫩柳枝，照例去数月轨图上的星星：一、二、三……灵枝柳条上缀了个嫩黄色的芽，一垂一摆，芽尖尖落在第五百九十七。
乖乖。
童子抹了抹眼睛，张着嘴从头开始数：一、二、三……这回数到最后一颗，嘿，五百九十六。
“师傅，完了！”童子丢掉笤帚，拖着鸭子步跑到元始天尊的房里大喊，“一个、两个神仙死啦！”
“到底是一个、两个，还是三个？”元始天尊半睁着眼睛，在童子面前竖起三根细细长长的指头，“这是一——”说着伸出下一根，“这是二。”
“第一次是一，第二次是二。”童子答得老老实实。
元始天尊眯着十八重皱纹，高深莫测地不动。
“应该是二。”童子遂改口：第一次的时候他打着呵欠，数得并不是十分准确。
“小混球。”天尊拎着童子的耳朵尖，把他提溜到跟前，“真是笨，看好了。”
清癯的手指间在天空中抖了两次，星轨并月芒徐徐展开，一颗紫色的星子在天幕的角落里悄悄落下来。
“这是北海龙王家的大儿子。”天尊瞥了一眼，随手将它在图上划去，“那还有一颗……”
还有一颗？
天尊凑近了一瞅，一对见多识广的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，直到听得童子唤小心翼翼的“师尊”，方翘起胡子边，意味深长地啧啧了一声“孽障”。
“孽障？哪一颗？”童子把脑袋瓜子凑过去，怼成斗鸡眼似的瞅，“背了八天的星图谱，倒是没记得有一颗叫‘孽障’的。”
“笨蛋。”天尊骂。
“弟子不才。”童子脸色红红，眯了眼睛分辨，“是这颗红的？不不……这颗蓝的……师傅，这颗“孽障”到底是红的还是蓝的？”
小笨蛋摇了摇脑袋，实在有些困惑。
“是红的也是蓝的，原本该是一颗和另一颗。”可怜天尊叹了一口气，把眼睛从星图上挪开，“它可不叫什么孽障。机缘巧合、因缘际会黏在一起，俗称……”
双修。
童子觉得师尊的表情有些微妙，于是伸了两根手指头去扒拉那两颗：一下子，没分开；第二下的时候金光闪闪的电流从里头蹦出来，疼得童子一叠声的“哎哟”。
“蠢蛋。”天尊打他的屁股，捋着胡子高深莫测地望南天门。
“要出事啦？”童子捂着屁股，转了转眼珠，“管吗？”
“管什么管。”天尊伸伸懒腰，“命中该有数，莫管他人瓦上霜。”
昆仑山玉清境干干净净的没有雪，天帝的金銮宝殿却是愁云惨淡，厚厚结着愁煞人的霜。
北海龙王山海之战后便成日的在龙宫里养膘。美人琵琶解人衣，葡萄佳酿软肚皮，仔细算算已是许久未来天界了。久违重游，天界仍旧是个无聊冰冷的天界，龙王却不复当年窈窕，走起路来的时候云层一抖一抖，万年雪花掉得像皮屑。
“老王没别的要求，只要讨一个公道。”胖龙王威势却更深从前。他在玉阶上跨腿一坐，把敖越的灵位正正扔到大道中央，“天帝老儿得把那李天王的妖畜绑了给我。见不到哪吒的人头，北海便不下雨，商船也不能行。”
天帝正在老婆的房间里打呼噜；他老婆则锦衣华服，对着镜子贴花黄：夕颜花汁染的色，锻金玉的护甲，头顶上一枚假混元珠，流光溢彩，威风堂堂。
“好看不好看？”王母手指尖指着珠子，不抬眼皮。
“好看，好看。”天帝一看那珠子就有点心虚：假珠子的灵力不过半揦子，掐指头算算十多年，也快用尽了。真混元珠却在凡间撒泼耍赖——一半杀了个北海龙王的崽子，一半无声无息的没有影踪，这可怎么办才？
“还我儿子的命！不偿我儿子的命，北海便不下雨……”
胖龙王中气十足，沉得和钟一样的声音又捂不住地传过来。天帝叹口气，感到头非常的疼。这人间的商路通不通，东海下不下雨，他其实并不是太关心。然混元珠惹的事却又总得管一管……有没有什么办法一箭双雕一石二鸟，把珠子弄回来，又把老龙王打发出去？
嗯……
“贤侄此祸，悲痛在朕心。”片刻之后，天帝也一同蹲在殿口玉阶上，拍着北海龙王的肩膀，“那李哪吒虽是李天王的小儿子，然肉身凡胎，到底是个人。他既是人，天界就不好管他。”
恰到好处的，几颗虚情假意的眼泪落在云朵地毯上。
“那我把他一棍子打死，打成个鬼，可不可以跑去阎王那里告状？”
“贤弟说笑。”天帝蹲在龙王身边，苦口婆心，“你打死了他，业障就记在你的生死簿上。来年仙界一算业绩，不好看。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龙王不动声色，只斜睨了眼睛，老奸巨猾的算盘开始噼噼啪啪响。
“哪吒那小子在不周山砍的龙脑袋……啊，杀害了贵公子。”
“嗯。”龙王面色不悦。
“不周山在三界交际之处，是个鬼山。”
“哼？”
“不周山下，杀业记上枉死簿。枉死簿满，造业主堕入鬼道。”天帝微微地笑起来，“贵公子万金之体，却殒命于哪吒小儿之手，他的业障便比寻常杀人更重。愚兄算了一算，随便加上一个人也就满了。真到了天降雷劫托他堕入鬼道的时候，也是他自己造的孽。纵使是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也和北海没关系；旁的呢，李天王家还欠你一条命的人情。何苦亲自出手，费一番大力气？”
不愧是天帝，天底下第一险恶狡猾的老狐狸。北海龙王算了算这个买卖，觉得挺值。心下有了计较，面子上却仍不动，胡子不服气地翘着，口里直嚷嚷，“那哪吒虽然顽皮，是想杀人就随便杀的吗？”
“他不愿意，就送个人嘛。魔气汇集之地心神易乱，好办。”老狐狸对上老狐狸，说话就格外拐弯抹角。天帝亲手把这上古胖神兽扶起来，“贤弟心里可有什么人选？”
“嗯……”
一双蓝色眼睛模模糊糊在北海龙王的脑海划过。
“我隐隐约约记得，越儿此去带了个使女，名唤什么星星月亮的。”
若是我没有看错，多少还对我儿私下有情。
神仙所居的崇天高云之上风云变幻、诡谲莫测，而三教九流云集的阴界之门却风平浪静，一派祥和。
挨个把敖越抢来的心脏还回去大概耗费了四五日，好不容易搞完了，敖丙又和哪吒没日没夜地厮混着，一算下来距离梧桐堡大火已将近十天。阿星仍夜夜去梧桐堡给敖越收捡骨灰，张萝生倒是勤勤恳恳，重新在破瓦房后面垦了个小菜地，吭哧吭哧地种起白菜。
敖丙躺在床上，看花棱窗外的朝阳。鬼道口的阳光也比寻常地方要黯淡一些，带了些蒙蒙的灰，可若看得习惯倒还有点温柔的娇憨，温和舒适。
他睁着眼睛，缓缓打了一个呵欠，小滴的水珠从眼角沁出来。
“咱们什么时候也得走了。”
哪吒原本四仰八叉地躺着，这会儿也粘过来攀他的脖子，湿漉漉的舌头在伤疤上扫来扫去，含含糊糊地咬耳朵。
“哦、哦。”天亮的时候敖丙就有些皮薄，咬着细细白白的牙齿，绷了腰不动弹。
“喂，哪吒，你别……”语气半嗔半怒，然手在那家伙的胸口推到一半，又被嬉皮笑脸地压下去。
“怎么，我怎么听着你不太愿意和我回去呐？”哪吒彻底醒过来，翻了身，敞着亵衣坐在敖丙身上，“怎么，心野了，想跑？”
说话间身子又压下来，沉得要死，热得讨厌。
“是啊，跑到不周山里头，当个缩头土地精，一百年也不出来——省得一出来就看到你，心烦。”敖丙冷着脸呛他，然还是绷不住，冷着冷着自己先笑起来：“我说哪吒——”
真好看，跟个玉人似的好看。哪吒想着，一边把玩冰蓝色的头发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了：眼睛像颗水杏，波光粼粼，发亮。然此刻波光凝住了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。
“怎么了？”哪吒抬起眼睛，复问道。
“我是个男的。”敖丙脸上的笑意收起来，杏仁眼一眨不眨地看他。
“我知道啊。”
榆木脑袋。
“……这不行。”艰难地憋出三个字，憋得敖丙的脸都微微地红，“……你娘给你娶亲，要的是姑娘。”
“我娘听我的。”哪吒大剌剌地拍他，看他神色仍旧不豫，促狭地笑起来，“……我说，你这会儿倒是想到姑娘了？”
“什么？”敖丙一时没转过来。
“你穿喜服的时候怎么就不想姑娘不姑娘？”哪吒嘻嘻地笑，“呀，想起来了，你当时想的是舍身取义、以身饲狼。我的好敖丙，你告诉我，我是虎还是狼？”
“没来的事。”敖丙瞪他，把那没脸没皮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扒下来，口中只冷冷地哼：“我当时啊……”
“嗯，什么？”哪吒很期待。
“谁要喂你这个白眼狼？”敖丙边说边用力扣住他，“想的是鱼死网破、玉石俱焚。”
“呀，好怕。”哪吒吐吐舌头，二人又嘻嘻闹成一团。
玩笑归玩笑，回家总算拖拖拉拉地提上了日程。
阿星身份尴尬，然算来算去全无归处，临别的时候一抹眼泪，被也被心慈人善的李哪吒给一同捎上了路。
“好赖你家那个混账主人也是我弄没的，你这小姑娘若是没别的地方去就跟着我吧，李家管饭。”他说这话时大义凛然，阿星的眼泪于是又一程程地落下来。
敖丙挑挑眉，只作没看见她包袱里的一小团骨灰。
人间清苦，真情总是难得。
另一个收获是张萝生。
敖丙好心好意地去告辞时没寻着男孩，又走出半里路方才听得身后总是踢踢踏踏，跟踪都跟得不清爽的脚步声。哪吒便也起了玩兴，一程路慢，两程路快，耍得身后人大汗淋漓，不住地喘。真的传不动了，那混世魔王又嗖地一回头，把大脸怼在萝生面前：
“我说你个小崽子，人好好跟你道别你不肯，非要偷偷摸摸当个跟人的小贼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萝生嘴犟，梗着脖子杠回来，“不周村阴邪，我是怕外乡人走了茬，保护你们呢。”
“萝生是个好孩子。”敖丙微微地笑，“不如就和我们一块儿走吧，去吃得饱的地方。”
“那、那也不行……”小男孩盯着脚尖，声音嗡嗡的，“吃人嘴短，拿人手软。萝生有脚有手，不吃旁人的。”
“你个小崽子还不识好歹。”哪吒嗤了一声，转头便捞住敖丙的肩膀往前走，“不吃就不吃嘛，红烧肉大盘鸡，通通不给吃。”
“喂……”敖丙还想说话，被哪吒啪地捂住了。
“会跟上的。”哪吒冲小白龙眨眨眼睛，“赌一个晚上。”
“呸。”
赌虽未打成，李三太子却所言不差。三个人并一个拙劣“小尾巴”的阵容慢吞吞、闹腾腾地往混沌山脉边缘挪过去。
他们向着平顺的人间走，自认为阴霾当止步于阴邪之地。
